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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客棧的路上，蘇琬琬平視著前方，但是稍微散開的瞳孔，表明了她的註意力並不在路上。
蘇琬琬知道錦衣衛，這是僅聽命於皇室的護衛隊伍，這些年間名聲越來越大，不少達官顯貴進入煉獄後，就再也沒有出來。
最恐怖的地方在於，錦衣衛直面聖上，說話直達天聽，幾乎是只手遮天。在各種傳言中，他們被形容成黑面羅剎，晚上甚至可以止小兒啼哭。
齊崢竟然是錦衣衛的人！
身旁的齊崢正在用綁帶，將刀鞘一點點裹起來。
蘇琬琬的餘光落在那把刀上，精致的雁翎雕花，秀氣纖長的刀身。蒲華生只看這刀一眼，就認為齊崢是錦衣衛，並且以禮相待，幾乎是求著他不計較，想來這就是錦衣衛的佩刀——繡春刀了。
齊崢手上動作不停，一邊走著，忽然輕笑一聲，“蘇琬琬，沒什麽想問我的嗎？”
一介錦衣衛怎麽會毫無聲息地出現在遠離京城的縣城，尋常人定然是好奇死了。
蘇琬琬回過神，搖頭，“我問了，你也不一定願意如實說。”
齊崢琢磨了一會這句話，選擇承認，若有其事地點頭，“你說得對。”
蘇琬琬沒有回應，她在想另外一件事情。
既然齊崢是錦衣衛，既然蒲華生如此忌憚他，那麽他是不是可以，帶著自己出城。
這般想著，蘇琬琬心裏就有了她要拜托齊崢的意識，那在此之前，是不是得留下一些好印象才好開口。
快到客棧的時候，三人路過了蘇琬琬之前去的那家當鋪。
齊崢的腳步一頓，靠近周南行說了兩句話。
周南行的臉瞬間皺成苦瓜，往後退了一步，“少爺，讓我幹這種事情，不厚道吧。”
齊崢按著人肩膀將人撈回來，拍了拍。
“你這一身功夫，還沒有使出來過，今日就派你去試試。”
蘇琬琬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，但是她之前便覺得，齊崢的武功這般厲害，周南行應當也是有武功傍身的。
但是周南行現在顯然不是很樂意去，幽怨地看了齊崢一眼，伸出倔強的手指頭，“唯一一次。”
齊崢笑瞇瞇的，“嗯，唯一一次。”
周南行邁著步子要走，齊崢在他身後問道：“刀要帶上嗎？”
他連連搖頭，“我是去偷東西的，又不是去殺人的。”
齊崢只好將繡春刀掛回了腰間。
蘇琬琬：“他……是要去偷什麽東西？”
齊崢提起步子往客棧走，“等會就知道了，先回去吧，餓死了。”
去衙門走了一遭，再回到客棧的時候，已經是午飯飯點了，客棧一樓坐了不少人在用飯，各說各話好不熱鬧。
經過昨晚上的事情，客棧的小二幾乎都認得蘇琬琬和齊崢了，兩人一進門，就有小二迎過來，“昨日的事情是我們客棧的失誤，我們掌櫃的說，今日你們的飯食全免了。現在到飯點了，兩位打算在哪吃？”
蘇琬琬習慣性地想回到房間吃，正要說話，齊崢已經挑了一個靠窗的位置，卷袍坐下。
齊崢對著蘇琬琬招手，“過來坐。”
蘇琬琬坐下後，小二拿來一本菜譜遞過來，齊崢很是客氣，將其往蘇琬琬跟前一推，“你點就好。”
或許是飯點派周南行去幹活，他心中有愧，又補了一句，“周南行很想吃魚，但是他不吃辣，點一盤清蒸鱸魚吧。”
小二麻利的記下來，然後用殷切的眼光看向蘇琬琬。
蘇琬琬其實沒有什麽胃口，但是想到齊崢方才說他很餓，抱著有求於人的心態，點了兩盤硬菜。
齊崢只當蘇琬琬愛吃，笑著誇讚，“胃口不錯。”
蘇琬琬一楞，“你不是餓嗎？”
齊崢點頭，“確實很餓了。”
可是等到菜上齊了，齊崢手裏的筷子動得不怎麽勤快，簡單吃了幾口就放下了，然後老神在在地看看蘇琬琬，又看看窗外。
這讓蘇琬琬有些不自在，吃飯的動作也越來越慢。
齊崢留意到蘇琬琬的些許僵硬，只當她還是在害怕，一手撐臉看著蘇琬琬，一副輕松的模樣。
“短時間內，蒲華生不會動手。”
蘇琬琬捏著筷子的手一頓，擡頭，“你在說什麽？”
齊崢眉骨向下，思考了一瞬，“至少三日內，你應當都是安全的，安心吃飯吧。”
蘇琬琬這才意識到，齊崢什麽都知道，知道兩次碰到的殺手，都是蒲華生派來的。
而這兩次，都是齊崢救了她。
蘇琬琬道了一聲：“謝謝。”
沒過多久，周南行從門口走了進來。
他顯然是第一次偷東西，走進門的時候身體僵硬，臉上的表情也很板正，硬是要強凹出來——他什麽壞事也沒做。
周南行幾步走到齊崢身邊坐下，在桌下將袖口裏面的東西拿出來，然後飛快地塞進齊崢的手裏。
齊崢將東西收好後，拍拍周南行的肩膀，“好了，趕緊吃飯吧。”
周南行一進門，就留意到桌子上擺著的那盤魚了，此刻自然不用齊崢說。
他一筷子夾走好大一塊魚肉，笑瞇瞇地向著蘇琬琬道謝。
“蘇小姐，這魚定然是你點的，好眼光。”
蘇琬琬自然不會邀功，“這魚是齊公子點的。”
周南行急著用飯的時候，不忘騰出左手攬了一下齊崢的肩膀。
“還是有點良心的。”
說話間，有人已經走到桌邊，彎腰做輯，“齊大人。”
周南行呵呵笑著，“齊崢，你什麽時候又變成齊大人了？”
蘇琬琬看向桌邊新來的人，她倒是第一次看見這人，穿著墨綠色的錦袍，腰間一根玉帶，頭頂圓帽，瞧著大腹便便，是一個發福的中年男人。但是人雖然沒見過，聲音卻有一點耳熟。
齊崢仍然坐在窗邊沒動，臉上的神色卻變了些，笑意仍在，但是眼瞼下壓，顯得沈穩內斂。
他晃了晃手裏的杯子，“哦，是朝奉啊，怎麽尋到這裏來了？”
朝奉此刻的心裏也並不舒坦，這位大人怎麽就跟蘇家小姐攪和在一塊了，老板最是討厭蘇家人。
但是面上仍舊笑成一朵花，“齊大人，我家老板說，他想見您一面，不知道大人能否答應。”
齊崢道：“我人就在這裏，他要見我直接來就是。”
周南行默默減低存在感，一言不發，認真吃飯。
蘇琬琬也慢慢地吃著，目光對上了周南行的，周南行沒忍住瞟了一眼朝奉，然後嘴角向下痛苦狀。
蘇琬琬瞬間心至福靈，看向周南行：你偷的不會是這個人的東西吧？
周南行默默點頭。
蘇琬琬下意識看了齊崢一眼，他特意挑在窗口吃飯，怕不是也是為了方便這個朝奉找到他。
朝奉維持著臉上的笑意，“我家老板還在外面，許是要過幾日才能回來，不知道大人要在縣城留幾日？”
錦衣衛出現在縣城本就稀罕，長留就更難了。
但是那位最大的老板就是下了死命令，一定要努力拖到老板趕回來，見上一面。
齊崢臉上的笑意淡了幾分，“要我等他？”
朝奉一時沒敢接話。
好在齊崢頓了一瞬，接著道：“看他的誠意。”
朝奉立馬道：“自然是會給足大人誠意。”
這個回答似乎讓齊崢滿意了，他伸出手，“五日，最多五日。”
等朝奉走後，周南行才擡起頭，繼續昂首挺胸地吃。
周南行挑眉，“齊崢，你剛才裝正經裝得不錯嘛。”
齊崢的神態動作又隨意起來，“你剛才偷東西又沒被他看到，這麽慌張做什麽？”
“你不知道做賊心虛嗎？！”
——
三人用晚飯後，便打道回府。
蘇琬琬將行李放回房間，就轉身去了齊崢兩人的院子。
她在院子裏站了一會，齊崢撐窗的時候，瞧見一姑娘穿著白色棉服，小臉煞白地站在院子裏一動不動，模樣頂頂好，但是不知道腦子抽了什麽筋，要自己在寒風裏面站著。
蘇琬琬聽見動靜，就朝著窗戶看了過去。
齊崢站在窗口，俊美而張揚的五官都還透著少年氣，眉尾上揚，“蘇琬琬，你在院子裏站什麽呢，想要化身成為冰雕嗎？”
蘇琬琬只是想過來拉進一下關系，這樣過幾日求人時，齊崢總會不好拒絕。
但是走進院子門口了，又意識到男女有別，自己也很少刻意去討好一個人，思來想去的，就在院子裏面楞住了。
蘇琬琬交握著手，此刻有些局促，“沒有，我就是想問問，你們可有什麽需要幫忙的。”
齊崢有些不明所以，這人變得也太快了，前兩日還趕人走呢。
他擺了擺手，“不必，你去休息吧。”
然後離開窗口，選了一張椅子安然坐下。
蘇琬琬心下一松，又覺得齊崢此人性子隨性，怕是很難賣他人情，也很難用人情讓他妥協，又有些失落。
正要離開，齊崢的聲音就已經從房間裏面傳了出來。
“周南行，去做飯。”
他這話是說給隔壁的周南行聽的，聲音難免大一些，蘇琬琬也聽得一清二楚。
這不是剛吃過嗎？
周南行在隔壁喊了起來，“剛吃啊，我的大少爺！”
齊崢不為所動，“去做飯，餓死了。”
周南行嗷嗚一聲，從床上爬起來，面如死灰的經過蘇琬琬的時候，指了指齊崢的房間，然後嘀嘀咕咕。
“你看，有些人自己挑嘴也就算了，還要禍害別人！”
蘇琬琬看看齊崢所在的房間，房間暫時的主人沒有露面，顯然沒有要改主意的意思，又看了看周南行，覺得他確實挺慘的。
齊崢這一要求確實有夠為難他的，但是兩人的相處方式又讓她覺得，兩人不太像是奴仆關系。
哪裏有下人直呼少爺名字的。
蘇琬琬喊住了周南行。
周南行轉過身，臉上的苦瓜神情還沒來得及退下去。
“蘇小姐，怎麽了，我還得忙著給齊大少爺做飯。”
蘇琬琬道：“我跟你一塊去吧。”
周南行想起之前蘇琬琬幫著燒火的場景，覺得好像這個幫助不是很有用處。
蘇琬琬想抓住機會多賣幾個人情，眨眼認真道：“我可以學的。”
周南行還是被打動了。
他是個話癆，有人在他身邊嘮嗑，聽他說一下齊崢的壞話都是好的。
蘇琬琬沒怎麽做過飯，周南行本想讓著她幫忙洗菜，但是一看女子的手白白嫩嫩的泡在冰水裏，內心過意不去，還是將人趕到了竈臺前。
“我要求不高，能把火升起來就好。”
蘇琬琬默然。
她倒也沒有這麽蠢，要是認真去學了當然是能學會的。
當竈臺裏面冒出穩定的火光時，蘇琬琬傲然擡首，“周公子，這火還行嗎？”
周南行笑著打哈哈，“我還是小瞧蘇小姐了。”
兩人一個燒火，一個掌廚，還算是和諧。
周南行嘀嘀咕咕地說著很多東西，不過大多數都是說齊崢的壞呀，比如搶他東西用，大晚上不睡把他喊起來等等之類。
蘇琬琬對於齊崢的這些事情不感興趣，更想了解哪些方面她可以投其所好。
添進一把柴火後，蘇琬琬看著大起來的火苗，貌似隨意地問道：“齊公子可有什麽喜歡的東西。”
周南行嘀咕的聲音瞬間就停住了，他甚至迷茫的用湯勺在鍋裏打了一個轉。
“他有很多討厭的東西，比如吵吵鬧鬧的人，不好吃的飯菜，也不喜歡讀書寫字，更不喜歡孩子。”
蘇琬琬看著吵吵鬧鬧的周南行，不知道他是怎麽能夠跟在齊崢身邊這麽久的。
她試圖讓周南行想到更多，“他就沒有感興趣的東西嗎？”
周南行搖頭，“沒有。”
蘇琬琬也不好再多問了。
接下來的時間，周南行都一反常態的沈默，廚房裏面全是炒菜和柴火燃燒炸裂的聲音。
都做好一盤菜了，他突然道：“他好像，以前是愛看話本子的，江湖的那種。”
蘇琬琬暗自記下，很巧，她的床底下就存了不少江湖話本，她愛騎馬，也幻想過在江湖行俠仗義的樣子。那話本子，不少都是張開羽搜尋過來送給她的。
只是齊崢那樣的人，看起來就是無拘無束徜徉天地之間，想去哪就去哪的人，他想要浪跡江湖多簡單，竟然也會看江湖話本，倒是稀奇。
飯做好後，蘇琬琬和周南行一塊將菜端到齊崢的房間。
她進門時，齊崢正蜷縮著身子窩在軟榻上，上半身趴在矮桌上，就這麽閉著眼睛睡著了。
他站起來身量很高，縮在一塊好像就削瘦很多，因為唇色很淡的原因，臉上的張揚一旦褪去，就給人一種他身體不好的感覺。
周南行將菜飯都放在桌子上，絲毫不顧及睡著的齊崢，“大少爺，你的飯菜來了。”
蘇琬琬就站在齊崢旁邊，因為距離近，清晰地看見他的眼瞼顫了顫，睜開眼時懵懂尚未褪去，像是從噩夢中驚醒。
蘇琬琬的聲線不自覺溫柔起來，“起來吃飯吧。”
齊崢的眼睛徹底睜開，整個人就瞬間鮮活起來，但是他很快又迷上眼睛，顯然沒有睡飽。
他伸出手，“拉我一下，我餓得沒力氣了。”
蘇琬琬甚至沒多想，伸手便握住了。
齊崢的手很涼，很快就將那股涼意，通過兩人接觸的部分，傳遞給了蘇琬琬。
入手的感覺很是陌生，軟軟的，帶著一點潤玉一般的暖意。
齊崢的眼睛瞬間睜開了，看清是蘇琬琬後，有些意外。
借著手上傳來的力氣，齊崢支起身子，然後坦然的松開手，從榻上走了下來。
他打量了一眼桌上的飯菜，還算合心意，對著周南行揚了一下下巴。
“多謝！”
周南行剛被奴役完，一句謝謝無法消除心頭之恨，哼哼道：“這是我和蘇小姐一塊做的，你還得謝謝她。”
正想著刷臉的蘇琬琬表示：周南行很是上道。
齊崢剛坐下，聞言又看向蘇琬琬，眨了一瞬右眼，“那也謝謝蘇小姐。”
蘇琬琬擺手，“不必客氣。”
齊崢開始用膳後，蘇琬琬就回到自己的房間，將家中的財物都取出來清點。
不多，零零碎碎加起來，大概就二十兩銀子。府上出事那一夜，家中的財物都被扒了一個幹凈，剩下這些還是她從自己的藏寶庫裏買找到的，都是她很喜歡舍不得用的東西。
那枚金色鈴鐺造詣精美，但是對於蘇琬琬來說，它的意義深厚，不到危機關頭，是不願意拿出來的。
這些銀子到印山城去找知府，也不知道夠不夠用。
蘇琬琬將東西分裝好，然後藏進窗床下的櫃子裏。
剛做完，就聽見有腳步聲停在門外，門口傳來齊崢的聲音。
“蘇琬琬，我想借你父親的書房一用，可允許？”
書房像是成為了蘇琬琬心中的禁地，她沈默了一瞬，才道：“你用吧。”
得到了應允，門口的人卻並沒有離開，仍然有一道高大的影子落在門上。
“你不跟我一塊去嗎？”
蘇琬琬從內打開門，“可以嗎？”
齊崢正半倚著門，“你不跟著我去書房，會放心？”
“你怎麽知道我……”會介意。蘇琬琬說到一半頓住了，這般坦率的將自己的心思說出來，不應該。
齊崢嘆氣，“你上次在書房看見我，敵意一瞬間漲了很多。”
沒等蘇琬琬再多說什麽，齊崢擡步離開，擺手示意。
“快跟上。”
兩人去書房的路上，恰巧碰到端著碗筷往廚房走的周南行。
周南行一臉菜色，看來飯後洗碗的活，也落在了他身上。
齊崢借書房，主要是為了借裏面的書桌和筆墨，這些東西在蘇府簡陋的客房裏面，是沒有的。
研墨他也沒有麻煩蘇琬琬，很是熟練地準備好筆墨後，從袖中把一本冊子拿了出來。
還挺厚實，封面上沒寫什麽東西，看不出來是何物。
蘇琬琬的目光落在上面，帶了一絲好奇。
“這就是周南行去偷的東西，客棧門口那家當鋪的賬簿。”齊崢一邊說著，一邊將首頁翻開。
他簡單看了兩頁，手裏的筆就被放下了，“倒是清晰明了，敲竹杠的力度一成不變，都用不著勾畫什麽了。”
註意到蘇琬琬的好奇，齊崢把冊子遞給她。
蘇琬琬接過一看，裏面記載了何年何月幾時，有何人來典當東西，本應值多少兩，實際給出多少兩。無一例外，實際給出的銀兩，會比所值的價格低上至少四成。
若是有人是活當，日後還想將東西贖回去，那就要每月一層的利。
這實屬是奸詐至極。
蘇琬琬想到自己去典當時的遭遇，更加憤慨，“他們壓價這麽低，我便不信別處的當鋪沒有價格稍微高過他們的。”
齊崢搖頭。
“整個縣城，都是一樣的。”
“你的銀簪上面，有一個記號，每個當鋪看到這個記號，就會知道第一家給出的價格，後面的當鋪，出價只會更低。”
如此沆瀣一氣，便能從艱難生活的百姓身上，獲取最大的利益。
齊崢將簪子還回來的那日，蘇琬琬失而覆得，舉著來回看了很多次，確實看到了一個劃痕，但是當時以為就是不小心磕碰到的。
沒想到有如此深的含義。
齊崢將冊子合上，放在手上拋了拋，“裏面貌似也沒什麽了不得的東西。”
他慢悠悠地往外走，“就不麻煩周南行了，我自己還回去。”
蘇琬琬大概知道他打算怎麽還。
周南行怎麽偷的，齊崢就得怎麽還，這兩人也是真的藝高人膽大。
“那你小心。”
齊崢擺擺手，“放心。”
他一只腳都跨出房門了，想起什麽又退回來，遙遙看著蘇琬琬。
“那日，我在書房，是在找你父親可能留給我的東西，但是我沒找到。”
“總覺得需要跟你說一下，免得你一直記恨著。”
這件事確實在蘇琬琬心中留下了痕跡，她沒辦法說自己不在意。
此刻聽見齊崢提起父親，蘇琬琬只想知道關於父親的更多事情，家裏出事，是不是也是因為這些她所不知道的東西而導致的。
蘇琬琬往前走了幾步，“我父親身上，發生了什麽事情？”
齊崢笑道：“你不該問的。”
——
蘇琬琬自認自己是知道幾分齊崢的性子的，他選擇不說的東西，自己很難從他那裏知道。
她本想去問周南行，但是當她開始嘗試引入的時候，周南行撓了撓腦袋，“你父親和齊崢認識這件事情，我不知道。不過，你真的信他們是忘年交啊？”
蘇琬琬還沒回答，周南行已經自顧自否認。
“反正我不信。”
蘇琬琬覺得周南行大概率是不知道的。
這件事情讓蘇琬琬糾結了一晚上，夜間夢中都是她嘗試各種方法去問齊崢，卻屢屢失敗的場景，好歹是沒有被紅色血腥的夢境困住了。
今日淩晨，蘇琬琬就醒了，睜開眼時看見窗外的滿眼雪白，才恍然昨夜又下了雪。
蘇琬琬去了馬廄。
住在客棧的兩日，她都不曾來見過老大老二，兩匹馬在看見蘇琬琬的時候，都激烈的鳴叫起來，馬蹄焦躁地動著。
蘇琬琬的內心，產生了一絲愧疚感。
要是齊崢和周南行餵馬的時候，只餵了小黑和小黃，不餵老大老二，它們豈不是白白餓了兩日。
蘇琬琬很快就否認了這個念頭。
齊崢和周南行都幹不出這樣的事情。一個不屑於這樣做，一個熱心腸不會這樣做。
果然，蘇琬琬看向馬肚子，絲毫不減幹貶下去的痕跡。
馬廄前面新添了一個食槽，在小黃小黑的那一側，應當是周南行放的。
糧草就在旁邊的倉庫，蘇琬琬花了些力氣在食槽倒下糧草，四匹馬顯得都很歡快。
因為心中念著要讓齊崢欠自己人情，雖然知道這樣子齊崢也不會在乎，但還是鬼使神差地，在最靠近小黑的食槽裏面，又多加了一點大豆和玉米面。
蘇琬琬暗自心想，要是可以，你也在你主子面前說點好話吧。
剛放完，馬廄門口就走進來兩人。
“大少爺，你怎麽親自來餵馬了？”
伴隨著腳步聲，齊崢的聲音越來越近，“你忘了，小黑健忘。”
雖然體能一流，但是隔三叉五就得看看，不然就要重新馴馬，累得很。
周南行看到在馬廄前面的蘇琬琬，快步走到她身邊，“蘇小姐，你也親自來餵馬啊？”
蘇琬琬點頭，“起得早就來看看。”
周南行還要說什麽，卻發現自己的愛馬小黃正偏著馬脖子，在搶小黑那邊的東西吃，嘿嘿一笑，“我家小黃，馬中饕餮，讓蘇小姐見笑了。”
蘇琬琬琢磨了一下“馬中饕餮”四個字，沒忍住一笑。
周南行是個起名天才。
她的笑意還沒消散，就聽見周南行道：“蘇小姐，為什麽小黑這邊的夥食要好上這麽多，我買的大豆，怎麽給它這麽多！”
齊崢已經走到兩人身邊，被周南行攬住肩膀告狀。
“你看是不是，小黑的夥食是不是比我的小黃好。”
蘇琬琬一時不知道該做何反應，或許掘地三尺先藏起來為最佳。
她甚至幹巴巴地解釋，“剛才倒多了，本想勻一勻的。”
齊崢已經笑起來，“我替小黑多謝蘇小姐照拂。”
蘇琬琬順著接下去，“不必。”
看到周南行難過地抱著小黃馬頭，痛心疾首地安慰著，“小黃我對不住你，是我沒本事，我伺候別人也就算了，還連累你也被偏心吃不了好東西，都是我的錯。”
小黃察覺到主人的難過，也不吃了，就乖乖站著，身後的尾巴輕輕搖著。
蘇琬琬被驚得手足無措，提起裝玉米面的袋子就遞給周南行，“來，都給它吃。”
周南行這才把委屈巴巴地站直，給他的好小黃倒了不少進去。
“吃自己的，不吃它的。乖，我們不受這委屈。”
齊崢在兩人身後，臉上的笑意淡了些，看了看還在吃東西的小黑，又看看蘇琬琬的背影，若有所思。
後來實在是受不了周南行的矯情，怕他將人嚇到了，走到蘇琬琬身邊，無奈扶額。
“他很吵，習慣了就好。”
下午，蘇琬琬和周南行一塊出門采買，好在幾個時辰過去，周南行早就將上午的事情忘了。
碰到糕點鋪子的時候，還會問蘇琬琬要不要買一點。
就在周南行忙著討價還價的時候，蘇琬琬被隔壁鋪子的人喊住了。
“蘇小姐！”
蘇琬琬轉身去看，是一個身穿褐色長襖，長相十分喜慶的中年男子。
蘇琬琬的眉眼瞬間彎了起來，“王伯伯。”
周南行砍價到一半，湊了過來，“你認識王胖子啊。”
他之間問路、買東西的時候，與王胖子說過幾句話。
這不是周南行說話難聽，而是街道上都喊王胖子。
蘇琬琬點頭，介紹道：“這是鄧家的管家王伯伯，偶爾出來看看店。”
她跟鄧家小姐關系很好，時常去串門，也就跟王胖子熟了起來。
一直坐著的王胖子站了起來，“有些時日沒見啦，最近可還好？”
蘇琬琬鼻子一酸，腦海裏浮現種種，最後也只說了一句，“挺好的。”
王胖子看她在冬日臉，臉色凍得發白，但是鼻頭卻發紅，擔心人找了風寒，喊人拿了一個湯婆子過來。
他把湯婆子遞給蘇琬琬，“拿著，別凍病了。”
周南行付好銀子，走到蘇琬琬身邊，“王胖子，你人還怪好的嘞。”
他看見方才遞東西的小廝，有些好奇，“你這裏不是有下人嗎，為什麽還要自己守著吹風？”
王胖子朗聲笑道：“無事就出來看看。”
回完周南行，他看向蘇琬琬，“蘇小姐，我家小姐今早回來了，知道蘇家的事情後，說是要下午去蘇府看看你。”
蘇琬琬心頭一喜，她與鄧瑜許久未見，如今可算是要回來了。
她一腔的艱難，總算是有了傾訴的地方。
周南行在某些時候，還是很識趣的，“那你先回去吧，我自己也認得路了。”
蘇琬琬感激道：“那辛苦了。”
她跟王胖子道別，便提著衣擺迅速往蘇府的方向走去。
王胖子目送蘇琬琬走遠，扭頭見周南行打算離開，問道：“這位公子，是如何與蘇小姐相識的？”
周南行雖然愛說話，但是這因果解釋起來還是麻煩，想了一會，竟然覺得齊崢的借口最好使。
“我家少爺，和逝去的蘇縣長是忘年交，關系好著呢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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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客棧的路上，蘇琬琬平視著前方，但是稍微散開的瞳孔，表明了她的註意力並不在路上。
蘇琬琬知道錦衣衛，這是僅聽命於皇室的護衛隊伍，這些年間名聲越來越大，不少達官顯貴進入煉獄後，就再也沒有出來。
最恐怖的地方在於，錦衣衛直面聖上，說話直達天聽，幾乎是只手遮天。在各種傳言中，他們被形容成黑面羅剎，晚上甚至可以止小兒啼哭。
齊崢竟然是錦衣衛的人！
身旁的齊崢正在用綁帶，將刀鞘一點點裹起來。
蘇琬琬的餘光落在那把刀上，精致的雁翎雕花，秀氣纖長的刀身。蒲華生只看這刀一眼，就認為齊崢是錦衣衛，並且以禮相待，幾乎是求著他不計較，想來這就是錦衣衛的佩刀——繡春刀了。
齊崢手上動作不停，一邊走著，忽然輕笑一聲，“蘇琬琬，沒什麽想問我的嗎？”
一介錦衣衛怎麽會毫無聲息地出現在遠離京城的縣城，尋常人定然是好奇死了。
蘇琬琬回過神，搖頭，“我問了，你也不一定願意如實說。”
齊崢琢磨了一會這句話，選擇承認，若有其事地點頭，“你說得對。”
蘇琬琬沒有回應，她在想另外一件事情。
既然齊崢是錦衣衛，既然蒲華生如此忌憚他，那麽他是不是可以，帶著自己出城。
這般想著，蘇琬琬心裏就有了她要拜托齊崢的意識，那在此之前，是不是得留下一些好印象才好開口。
快到客棧的時候，三人路過了蘇琬琬之前去的那家當鋪。
齊崢的腳步一頓，靠近周南行說了兩句話。
周南行的臉瞬間皺成苦瓜，往後退了一步，“少爺，讓我幹這種事情，不厚道吧。”
齊崢按著人肩膀將人撈回來，拍了拍。
“你這一身功夫，還沒有使出來過，今日就派你去試試。”
蘇琬琬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，但是她之前便覺得，齊崢的武功這般厲害，周南行應當也是有武功傍身的。
但是周南行現在顯然不是很樂意去，幽怨地看了齊崢一眼，伸出倔強的手指頭，“唯一一次。”
齊崢笑瞇瞇的，“嗯，唯一一次。”
周南行邁著步子要走，齊崢在他身後問道：“刀要帶上嗎？”
他連連搖頭，“我是去偷東西的，又不是去殺人的。”
齊崢只好將繡春刀掛回了腰間。
蘇琬琬：“他……是要去偷什麽東西？”
齊崢提起步子往客棧走，“等會就知道了，先回去吧，餓死了。”
去衙門走了一遭，再回到客棧的時候，已經是午飯飯點了，客棧一樓坐了不少人在用飯，各說各話好不熱鬧。
經過昨晚上的事情，客棧的小二幾乎都認得蘇琬琬和齊崢了，兩人一進門，就有小二迎過來，“昨日的事情是我們客棧的失誤，我們掌櫃的說，今日你們的飯食全免了。現在到飯點了，兩位打算在哪吃？”
蘇琬琬習慣性地想回到房間吃，正要說話，齊崢已經挑了一個靠窗的位置，卷袍坐下。
齊崢對著蘇琬琬招手，“過來坐。”
蘇琬琬坐下後，小二拿來一本菜譜遞過來，齊崢很是客氣，將其往蘇琬琬跟前一推，“你點就好。”
或許是飯點派周南行去幹活，他心中有愧，又補了一句，“周南行很想吃魚，但是他不吃辣，點一盤清蒸鱸魚吧。”
小二麻利的記下來，然後用殷切的眼光看向蘇琬琬。
蘇琬琬其實沒有什麽胃口，但是想到齊崢方才說他很餓，抱著有求於人的心態，點了兩盤硬菜。
齊崢只當蘇琬琬愛吃，笑著誇讚，“胃口不錯。”
蘇琬琬一楞，“你不是餓嗎？”
齊崢點頭，“確實很餓了。”
可是等到菜上齊了，齊崢手裏的筷子動得不怎麽勤快，簡單吃了幾口就放下了，然後老神在在地看看蘇琬琬，又看看窗外。
這讓蘇琬琬有些不自在，吃飯的動作也越來越慢。
齊崢留意到蘇琬琬的些許僵硬，只當她還是在害怕，一手撐臉看著蘇琬琬，一副輕松的模樣。
“短時間內，蒲華生不會動手。”
蘇琬琬捏著筷子的手一頓，擡頭，“你在說什麽？”
齊崢眉骨向下，思考了一瞬，“至少三日內，你應當都是安全的，安心吃飯吧。”
蘇琬琬這才意識到，齊崢什麽都知道，知道兩次碰到的殺手，都是蒲華生派來的。
而這兩次，都是齊崢救了她。
蘇琬琬道了一聲：“謝謝。”
沒過多久，周南行從門口走了進來。
他顯然是第一次偷東西，走進門的時候身體僵硬，臉上的表情也很板正，硬是要強凹出來——他什麽壞事也沒做。
周南行幾步走到齊崢身邊坐下，在桌下將袖口裏面的東西拿出來，然後飛快地塞進齊崢的手裏。
齊崢將東西收好後，拍拍周南行的肩膀，“好了，趕緊吃飯吧。”
周南行一進門，就留意到桌子上擺著的那盤魚了，此刻自然不用齊崢說。
他一筷子夾走好大一塊魚肉，笑瞇瞇地向著蘇琬琬道謝。
“蘇小姐，這魚定然是你點的，好眼光。”
蘇琬琬自然不會邀功，“這魚是齊公子點的。”
周南行急著用飯的時候，不忘騰出左手攬了一下齊崢的肩膀。
“還是有點良心的。”
說話間，有人已經走到桌邊，彎腰做輯，“齊大人。”
周南行呵呵笑著，“齊崢，你什麽時候又變成齊大人了？”
蘇琬琬看向桌邊新來的人，她倒是第一次看見這人，穿著墨綠色的錦袍，腰間一根玉帶，頭頂圓帽，瞧著大腹便便，是一個發福的中年男人。但是人雖然沒見過，聲音卻有一點耳熟。
齊崢仍然坐在窗邊沒動，臉上的神色卻變了些，笑意仍在，但是眼瞼下壓，顯得沈穩內斂。
他晃了晃手裏的杯子，“哦，是朝奉啊，怎麽尋到這裏來了？”
朝奉此刻的心裏也並不舒坦，這位大人怎麽就跟蘇家小姐攪和在一塊了，老板最是討厭蘇家人。
但是面上仍舊笑成一朵花，“齊大人，我家老板說，他想見您一面，不知道大人能否答應。”
齊崢道：“我人就在這裏，他要見我直接來就是。”
周南行默默減低存在感，一言不發，認真吃飯。
蘇琬琬也慢慢地吃著，目光對上了周南行的，周南行沒忍住瞟了一眼朝奉，然後嘴角向下痛苦狀。
蘇琬琬瞬間心至福靈，看向周南行：你偷的不會是這個人的東西吧？
周南行默默點頭。
蘇琬琬下意識看了齊崢一眼，他特意挑在窗口吃飯，怕不是也是為了方便這個朝奉找到他。
朝奉維持著臉上的笑意，“我家老板還在外面，許是要過幾日才能回來，不知道大人要在縣城留幾日？”
錦衣衛出現在縣城本就稀罕，長留就更難了。
但是那位最大的老板就是下了死命令，一定要努力拖到老板趕回來，見上一面。
齊崢臉上的笑意淡了幾分，“要我等他？”
朝奉一時沒敢接話。
好在齊崢頓了一瞬，接著道：“看他的誠意。”
朝奉立馬道：“自然是會給足大人誠意。”
這個回答似乎讓齊崢滿意了，他伸出手，“五日，最多五日。”
等朝奉走後，周南行才擡起頭，繼續昂首挺胸地吃。
周南行挑眉，“齊崢，你剛才裝正經裝得不錯嘛。”
齊崢的神態動作又隨意起來，“你剛才偷東西又沒被他看到，這麽慌張做什麽？”
“你不知道做賊心虛嗎？！”
——
三人用晚飯後，便打道回府。
蘇琬琬將行李放回房間，就轉身去了齊崢兩人的院子。
她在院子裏站了一會，齊崢撐窗的時候，瞧見一姑娘穿著白色棉服，小臉煞白地站在院子裏一動不動，模樣頂頂好，但是不知道腦子抽了什麽筋，要自己在寒風裏面站著。
蘇琬琬聽見動靜，就朝著窗戶看了過去。
齊崢站在窗口，俊美而張揚的五官都還透著少年氣，眉尾上揚，“蘇琬琬，你在院子裏站什麽呢，想要化身成為冰雕嗎？”
蘇琬琬只是想過來拉進一下關系，這樣過幾日求人時，齊崢總會不好拒絕。
但是走進院子門口了，又意識到男女有別，自己也很少刻意去討好一個人，思來想去的，就在院子裏面楞住了。
蘇琬琬交握著手，此刻有些局促，“沒有，我就是想問問，你們可有什麽需要幫忙的。”
齊崢有些不明所以，這人變得也太快了，前兩日還趕人走呢。
他擺了擺手，“不必，你去休息吧。”
然後離開窗口，選了一張椅子安然坐下。
蘇琬琬心下一松，又覺得齊崢此人性子隨性，怕是很難賣他人情，也很難用人情讓他妥協，又有些失落。
正要離開，齊崢的聲音就已經從房間裏面傳了出來。
“周南行，去做飯。”
他這話是說給隔壁的周南行聽的，聲音難免大一些，蘇琬琬也聽得一清二楚。
這不是剛吃過嗎？
周南行在隔壁喊了起來，“剛吃啊，我的大少爺！”
齊崢不為所動，“去做飯，餓死了。”
周南行嗷嗚一聲，從床上爬起來，面如死灰的經過蘇琬琬的時候，指了指齊崢的房間，然後嘀嘀咕咕。
“你看，有些人自己挑嘴也就算了，還要禍害別人！”
蘇琬琬看看齊崢所在的房間，房間暫時的主人沒有露面，顯然沒有要改主意的意思，又看了看周南行，覺得他確實挺慘的。
齊崢這一要求確實有夠為難他的，但是兩人的相處方式又讓她覺得，兩人不太像是奴仆關系。
哪裏有下人直呼少爺名字的。
蘇琬琬喊住了周南行。
周南行轉過身，臉上的苦瓜神情還沒來得及退下去。
“蘇小姐，怎麽了，我還得忙著給齊大少爺做飯。”
蘇琬琬道：“我跟你一塊去吧。”
周南行想起之前蘇琬琬幫著燒火的場景，覺得好像這個幫助不是很有用處。
蘇琬琬想抓住機會多賣幾個人情，眨眼認真道：“我可以學的。”
周南行還是被打動了。
他是個話癆，有人在他身邊嘮嗑，聽他說一下齊崢的壞話都是好的。
蘇琬琬沒怎麽做過飯，周南行本想讓著她幫忙洗菜，但是一看女子的手白白嫩嫩的泡在冰水裏，內心過意不去，還是將人趕到了竈臺前。
“我要求不高，能把火升起來就好。”
蘇琬琬默然。
她倒也沒有這麽蠢，要是認真去學了當然是能學會的。
當竈臺裏面冒出穩定的火光時，蘇琬琬傲然擡首，“周公子，這火還行嗎？”
周南行笑著打哈哈，“我還是小瞧蘇小姐了。”
兩人一個燒火，一個掌廚，還算是和諧。
周南行嘀嘀咕咕地說著很多東西，不過大多數都是說齊崢的壞呀，比如搶他東西用，大晚上不睡把他喊起來等等之類。
蘇琬琬對於齊崢的這些事情不感興趣，更想了解哪些方面她可以投其所好。
添進一把柴火後，蘇琬琬看著大起來的火苗，貌似隨意地問道：“齊公子可有什麽喜歡的東西。”
周南行嘀咕的聲音瞬間就停住了，他甚至迷茫的用湯勺在鍋裏打了一個轉。
“他有很多討厭的東西，比如吵吵鬧鬧的人，不好吃的飯菜，也不喜歡讀書寫字，更不喜歡孩子。”
蘇琬琬看著吵吵鬧鬧的周南行，不知道他是怎麽能夠跟在齊崢身邊這麽久的。
她試圖讓周南行想到更多，“他就沒有感興趣的東西嗎？”
周南行搖頭，“沒有。”
蘇琬琬也不好再多問了。
接下來的時間，周南行都一反常態的沈默，廚房裏面全是炒菜和柴火燃燒炸裂的聲音。
都做好一盤菜了，他突然道：“他好像，以前是愛看話本子的，江湖的那種。”
蘇琬琬暗自記下，很巧，她的床底下就存了不少江湖話本，她愛騎馬，也幻想過在江湖行俠仗義的樣子。那話本子，不少都是張開羽搜尋過來送給她的。
只是齊崢那樣的人，看起來就是無拘無束徜徉天地之間，想去哪就去哪的人，他想要浪跡江湖多簡單，竟然也會看江湖話本，倒是稀奇。
飯做好後，蘇琬琬和周南行一塊將菜端到齊崢的房間。
她進門時，齊崢正蜷縮著身子窩在軟榻上，上半身趴在矮桌上，就這麽閉著眼睛睡著了。
他站起來身量很高，縮在一塊好像就削瘦很多，因為唇色很淡的原因，臉上的張揚一旦褪去，就給人一種他身體不好的感覺。
周南行將菜飯都放在桌子上，絲毫不顧及睡著的齊崢，“大少爺，你的飯菜來了。”
蘇琬琬就站在齊崢旁邊，因為距離近，清晰地看見他的眼瞼顫了顫，睜開眼時懵懂尚未褪去，像是從噩夢中驚醒。
蘇琬琬的聲線不自覺溫柔起來，“起來吃飯吧。”
齊崢的眼睛徹底睜開，整個人就瞬間鮮活起來，但是他很快又迷上眼睛，顯然沒有睡飽。
他伸出手，“拉我一下，我餓得沒力氣了。”
蘇琬琬甚至沒多想，伸手便握住了。
齊崢的手很涼，很快就將那股涼意，通過兩人接觸的部分，傳遞給了蘇琬琬。
入手的感覺很是陌生，軟軟的，帶著一點潤玉一般的暖意。
齊崢的眼睛瞬間睜開了，看清是蘇琬琬後，有些意外。
借著手上傳來的力氣，齊崢支起身子，然後坦然的松開手，從榻上走了下來。
他打量了一眼桌上的飯菜，還算合心意，對著周南行揚了一下下巴。
“多謝！”
周南行剛被奴役完，一句謝謝無法消除心頭之恨，哼哼道：“這是我和蘇小姐一塊做的，你還得謝謝她。”
正想著刷臉的蘇琬琬表示：周南行很是上道。
齊崢剛坐下，聞言又看向蘇琬琬，眨了一瞬右眼，“那也謝謝蘇小姐。”
蘇琬琬擺手，“不必客氣。”
齊崢開始用膳後，蘇琬琬就回到自己的房間，將家中的財物都取出來清點。
不多，零零碎碎加起來，大概就二十兩銀子。府上出事那一夜，家中的財物都被扒了一個幹凈，剩下這些還是她從自己的藏寶庫裏買找到的，都是她很喜歡舍不得用的東西。
那枚金色鈴鐺造詣精美，但是對於蘇琬琬來說，它的意義深厚，不到危機關頭，是不願意拿出來的。
這些銀子到印山城去找知府，也不知道夠不夠用。
蘇琬琬將東西分裝好，然後藏進窗床下的櫃子裏。
剛做完，就聽見有腳步聲停在門外，門口傳來齊崢的聲音。
“蘇琬琬，我想借你父親的書房一用，可允許？”
書房像是成為了蘇琬琬心中的禁地，她沈默了一瞬，才道：“你用吧。”
得到了應允，門口的人卻並沒有離開，仍然有一道高大的影子落在門上。
“你不跟我一塊去嗎？”
蘇琬琬從內打開門，“可以嗎？”
齊崢正半倚著門，“你不跟著我去書房，會放心？”
“你怎麽知道我……”會介意。蘇琬琬說到一半頓住了，這般坦率的將自己的心思說出來，不應該。
齊崢嘆氣，“你上次在書房看見我，敵意一瞬間漲了很多。”
沒等蘇琬琬再多說什麽，齊崢擡步離開，擺手示意。
“快跟上。”
兩人去書房的路上，恰巧碰到端著碗筷往廚房走的周南行。
周南行一臉菜色，看來飯後洗碗的活，也落在了他身上。
齊崢借書房，主要是為了借裏面的書桌和筆墨，這些東西在蘇府簡陋的客房裏面，是沒有的。
研墨他也沒有麻煩蘇琬琬，很是熟練地準備好筆墨後，從袖中把一本冊子拿了出來。
還挺厚實，封面上沒寫什麽東西，看不出來是何物。
蘇琬琬的目光落在上面，帶了一絲好奇。
“這就是周南行去偷的東西，客棧門口那家當鋪的賬簿。”齊崢一邊說著，一邊將首頁翻開。
他簡單看了兩頁，手裏的筆就被放下了，“倒是清晰明了，敲竹杠的力度一成不變，都用不著勾畫什麽了。”
註意到蘇琬琬的好奇，齊崢把冊子遞給她。
蘇琬琬接過一看，裏面記載了何年何月幾時，有何人來典當東西，本應值多少兩，實際給出多少兩。無一例外，實際給出的銀兩，會比所值的價格低上至少四成。
若是有人是活當，日後還想將東西贖回去，那就要每月一層的利。
這實屬是奸詐至極。
蘇琬琬想到自己去典當時的遭遇，更加憤慨，“他們壓價這麽低，我便不信別處的當鋪沒有價格稍微高過他們的。”
齊崢搖頭。
“整個縣城，都是一樣的。”
“你的銀簪上面，有一個記號，每個當鋪看到這個記號，就會知道第一家給出的價格，後面的當鋪，出價只會更低。”
如此沆瀣一氣，便能從艱難生活的百姓身上，獲取最大的利益。
齊崢將簪子還回來的那日，蘇琬琬失而覆得，舉著來回看了很多次，確實看到了一個劃痕，但是當時以為就是不小心磕碰到的。
沒想到有如此深的含義。
齊崢將冊子合上，放在手上拋了拋，“裏面貌似也沒什麽了不得的東西。”
他慢悠悠地往外走，“就不麻煩周南行了，我自己還回去。”
蘇琬琬大概知道他打算怎麽還。
周南行怎麽偷的，齊崢就得怎麽還，這兩人也是真的藝高人膽大。
“那你小心。”
齊崢擺擺手，“放心。”
他一只腳都跨出房門了，想起什麽又退回來，遙遙看著蘇琬琬。
“那日，我在書房，是在找你父親可能留給我的東西，但是我沒找到。”
“總覺得需要跟你說一下，免得你一直記恨著。”
這件事確實在蘇琬琬心中留下了痕跡，她沒辦法說自己不在意。
此刻聽見齊崢提起父親，蘇琬琬只想知道關於父親的更多事情，家裏出事，是不是也是因為這些她所不知道的東西而導致的。
蘇琬琬往前走了幾步，“我父親身上，發生了什麽事情？”
齊崢笑道：“你不該問的。”
——
蘇琬琬自認自己是知道幾分齊崢的性子的，他選擇不說的東西，自己很難從他那裏知道。
她本想去問周南行，但是當她開始嘗試引入的時候，周南行撓了撓腦袋，“你父親和齊崢認識這件事情，我不知道。不過，你真的信他們是忘年交啊？”
蘇琬琬還沒回答，周南行已經自顧自否認。
“反正我不信。”
蘇琬琬覺得周南行大概率是不知道的。
這件事情讓蘇琬琬糾結了一晚上，夜間夢中都是她嘗試各種方法去問齊崢，卻屢屢失敗的場景，好歹是沒有被紅色血腥的夢境困住了。
今日淩晨，蘇琬琬就醒了，睜開眼時看見窗外的滿眼雪白，才恍然昨夜又下了雪。
蘇琬琬去了馬廄。
住在客棧的兩日，她都不曾來見過老大老二，兩匹馬在看見蘇琬琬的時候，都激烈的鳴叫起來，馬蹄焦躁地動著。
蘇琬琬的內心，產生了一絲愧疚感。
要是齊崢和周南行餵馬的時候，只餵了小黑和小黃，不餵老大老二，它們豈不是白白餓了兩日。
蘇琬琬很快就否認了這個念頭。
齊崢和周南行都幹不出這樣的事情。一個不屑於這樣做，一個熱心腸不會這樣做。
果然，蘇琬琬看向馬肚子，絲毫不減幹貶下去的痕跡。
馬廄前面新添了一個食槽，在小黃小黑的那一側，應當是周南行放的。
糧草就在旁邊的倉庫，蘇琬琬花了些力氣在食槽倒下糧草，四匹馬顯得都很歡快。
因為心中念著要讓齊崢欠自己人情，雖然知道這樣子齊崢也不會在乎，但還是鬼使神差地，在最靠近小黑的食槽裏面，又多加了一點大豆和玉米面。
蘇琬琬暗自心想，要是可以，你也在你主子面前說點好話吧。
剛放完，馬廄門口就走進來兩人。
“大少爺，你怎麽親自來餵馬了？”
伴隨著腳步聲，齊崢的聲音越來越近，“你忘了，小黑健忘。”
雖然體能一流，但是隔三叉五就得看看，不然就要重新馴馬，累得很。
周南行看到在馬廄前面的蘇琬琬，快步走到她身邊，“蘇小姐，你也親自來餵馬啊？”
蘇琬琬點頭，“起得早就來看看。”
周南行還要說什麽，卻發現自己的愛馬小黃正偏著馬脖子，在搶小黑那邊的東西吃，嘿嘿一笑，“我家小黃，馬中饕餮，讓蘇小姐見笑了。”
蘇琬琬琢磨了一下“馬中饕餮”四個字，沒忍住一笑。
周南行是個起名天才。
她的笑意還沒消散，就聽見周南行道：“蘇小姐，為什麽小黑這邊的夥食要好上這麽多，我買的大豆，怎麽給它這麽多！”
齊崢已經走到兩人身邊，被周南行攬住肩膀告狀。
“你看是不是，小黑的夥食是不是比我的小黃好。”
蘇琬琬一時不知道該做何反應，或許掘地三尺先藏起來為最佳。
她甚至幹巴巴地解釋，“剛才倒多了，本想勻一勻的。”
齊崢已經笑起來，“我替小黑多謝蘇小姐照拂。”
蘇琬琬順著接下去，“不必。”
看到周南行難過地抱著小黃馬頭，痛心疾首地安慰著，“小黃我對不住你，是我沒本事，我伺候別人也就算了，還連累你也被偏心吃不了好東西，都是我的錯。”
小黃察覺到主人的難過，也不吃了，就乖乖站著，身後的尾巴輕輕搖著。
蘇琬琬被驚得手足無措，提起裝玉米面的袋子就遞給周南行，“來，都給它吃。”
周南行這才把委屈巴巴地站直，給他的好小黃倒了不少進去。
“吃自己的，不吃它的。乖，我們不受這委屈。”
齊崢在兩人身後，臉上的笑意淡了些，看了看還在吃東西的小黑，又看看蘇琬琬的背影，若有所思。
後來實在是受不了周南行的矯情，怕他將人嚇到了，走到蘇琬琬身邊，無奈扶額。
“他很吵，習慣了就好。”
下午，蘇琬琬和周南行一塊出門采買，好在幾個時辰過去，周南行早就將上午的事情忘了。
碰到糕點鋪子的時候，還會問蘇琬琬要不要買一點。
就在周南行忙著討價還價的時候，蘇琬琬被隔壁鋪子的人喊住了。
“蘇小姐！”
蘇琬琬轉身去看，是一個身穿褐色長襖，長相十分喜慶的中年男子。
蘇琬琬的眉眼瞬間彎了起來，“王伯伯。”
周南行砍價到一半，湊了過來，“你認識王胖子啊。”
他之間問路、買東西的時候，與王胖子說過幾句話。
這不是周南行說話難聽，而是街道上都喊王胖子。
蘇琬琬點頭，介紹道：“這是鄧家的管家王伯伯，偶爾出來看看店。”
她跟鄧家小姐關系很好，時常去串門，也就跟王胖子熟了起來。
一直坐著的王胖子站了起來，“有些時日沒見啦，最近可還好？”
蘇琬琬鼻子一酸，腦海裏浮現種種，最後也只說了一句，“挺好的。”
王胖子看她在冬日臉，臉色凍得發白，但是鼻頭卻發紅，擔心人找了風寒，喊人拿了一個湯婆子過來。
他把湯婆子遞給蘇琬琬，“拿著，別凍病了。”
周南行付好銀子，走到蘇琬琬身邊，“王胖子，你人還怪好的嘞。”
他看見方才遞東西的小廝，有些好奇，“你這裏不是有下人嗎，為什麽還要自己守著吹風？”
王胖子朗聲笑道：“無事就出來看看。”
回完周南行，他看向蘇琬琬，“蘇小姐，我家小姐今早回來了，知道蘇家的事情後，說是要下午去蘇府看看你。”
蘇琬琬心頭一喜，她與鄧瑜許久未見，如今可算是要回來了。
她一腔的艱難，總算是有了傾訴的地方。
周南行在某些時候，還是很識趣的，“那你先回去吧，我自己也認得路了。”
蘇琬琬感激道：“那辛苦了。”
她跟王胖子道別，便提著衣擺迅速往蘇府的方向走去。
王胖子目送蘇琬琬走遠，扭頭見周南行打算離開，問道：“這位公子，是如何與蘇小姐相識的？”
周南行雖然愛說話，但是這因果解釋起來還是麻煩，想了一會，竟然覺得齊崢的借口最好使。
“我家少爺，和逝去的蘇縣長是忘年交，關系好著呢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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